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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 南洋第一贱人

  第一个故事是关于两个人和一具尸体。

  照例要卖个关子,从一件小事情说起。

  霹雳州的马来土人有几千个部落,散落在南部丛林当中。这个南部丛林涵盖是广义的,包括了一直到柔佛洲的区域。这片广袤的原始雨林,孕育了好几个转瞬即逝的文明。

  在这几千个部落中,有一个部落的土人,纹着一种特殊的纹身图案。这个图案已经延续了2000多年,图案非常复杂,做纹身研究的和当地风俗调查的西方探险家,都无法推测出这个图案的同源来历。它既不是生产活动的象征,不是神话故事,也不是晦涩的咒语和符号。

  17世纪,一张带有这个图案的人皮被卖到了英吉利,被当时枢机庭的一个神父偶然看到。这个神父在追随上帝之前,是做地图绘制的,他在这个2000年前就开始在土人身上代代传递的纹身上,惊讶地看到了先进的地图绘制的痕迹。

  是的,这些土人的纹身,是一张2000年前的地图,它绘制了整个婆罗洲附近的群岛,是海平面上升之前的样子。

  17世纪末期,在欧洲出现了冰川季的研究,在冰川第三季,水平面比现在低很多,当时所有的岛屿的形状,都和现在不同。这些信息也足以证明这张地图绘制的时间非常的早。

  在当地土人的土语中,这个纹身叫做贡卡。贡卡是当地一种迷幻药,土人喝了之后冲入火中起舞,在火中一直跳到死亡。贡卡具有高度成瘾性,服用三年后,人多会自杀。据说,历代的自杀者如果被抢救回来,脑海中都会出现这张地图。所以诞生了一种说法,这张图是在地府里看到的。

  贡卡这种迷幻药在800年前已经基本绝迹了,极少在雨林里还能再看到,也许雨林的深处还有,但无人证实。制作贡卡和吸食贡卡的技术也只有零星的人才记得,是否能够在幻觉中看到这张地图,也成了一个永远无法被验证的谜团。

  让人非常在意的是,这张人皮地图上,有一个奇怪的标记。

  2000年前绘制这张地图的人,在地图的某个位置做了一个标记,这个位置在雨林的深处,里面有什么呢?

  从17世纪开始,一共有五支探险队进入霹雳州南部雨林,寻找这个位置。有三支探险队在雨季之前没有到达位置,剩下的两支进入了雨林后再也没有出现,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。之后,人们将那个位置称为“鬼点”,但探索就停止了。

  一直到18世纪末,西方重新燃起了对于贡卡地图的兴趣,因为贡卡迷幻药重新在霹雳州西部被发现,这些粉末被西方人试用,在濒死之际,他们看到了那张地图。而且,据说还看到了一些绝对无法被传世的画面。

  到达贡卡地图上的“鬼点”,去验证那些画面是否为事实,这个目的催生了贡卡奖金。最终奖金换回了2000张照片,随后贡卡奖金被取消,这些照片也被封入档案室。

  好,我们的故事和贡卡奖金,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
  18世纪末,马六甲霹雳州。

  张海盐,史称南洋第一贱人,行为乖张,口无遮拦,毫无信用,他的名言是:脸皮扛大树,男儿膝下有大粪。

  他下南洋后,与其他中国人不一样,不成家,也不经商,而是混迹于市。也不知道他每天在做什么,也有三个月四个月不出现的时候,一旦行事则往往路人皆惊。张海盐的着名事迹数不胜数,皆不堪入目不堪入耳,最有名的是抢劫粪车,他连续六个星期满城劫粪,也不知道他抢来何用。

  也有人说他私下里很体面,有人看到过他一个人在大树上看着海,海那头是中国的方向,也不知道他在想念谁。

  相术上,张海盐眉宇带着弯刀柳月,媚而不浮,目光深如潭水不见底,天无降霖则波澜不惊,有情起,波纹入潭底而去。说的通俗点,他的情绪是往眼睛的里面走的,只是眉宇因为有媚相而上媚下沉,带邪相。华人中算命的华清子,是南洋第一个道馆的开创者,说张海盐这个面相,身怀巨大的秘密而不言,但在他隔壁的中医芳草堂的咖老说,这个面相说明他肾亏,思虑忧郁,损伤心脾,则病及阳明冲脉。

  言下之意,别看他俊俏,他不行的。

  如今这些传言评价都不重要了,因为张海盐此时正看着行刑台下围观的人。而他,赤身裸体,屁股撅得老高,因为脑袋被卡死在断头台中。这个断头台用了很久了,其实就是一个市集广场里的土坡,据说过几年这里会修一个木头底座的断头台。

  没错,他就要挂了,虽然行刑官还没有来。不过按照张海盐以往看砍头的经验,今天日头太大,行刑官大概会晚一个小时到,到那个时候囚犯大多已经被晒得虚脱了,死的时候都浑浑不可知,也就没有太多绝望的举动,观众没有尽兴,则会很快离开,行刑官也能更快回去。

  他的脑袋下面,有一个破筐,那是装他的头的,如果没有这个筐,他的头被砍掉之后,就会一路滚到人群中去。断头台四周全是苍蝇,虽然被砍头之后血会往前喷,断头台也会被冲洗,但木缝中常年累月总有洗不干净的腐血,吸引着成堆的苍蝇,在耳边嗡嗡叫个不停。

  今天的苍蝇绝对是够多了,这个月应该处死了好几个了,张海盐心想,他知道自己来这里的原因。

  三个月前,这里有华人走私洋酒被抓,同伙四人两周之后就放了出来,照样做走私洋酒的买卖。张海盐晓得他们肯定是在狱中和白人讲好了比例,后来上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知道了这个情况,那四个人又被抓了砍头,却只砍了三个。很显然其中一个买通了治安官,反正是四个人的团伙么,砍掉四个头就好了,上头的白人老爷们看中国人的脸也不分辨不了太清楚。于是他这个给团伙运过几次洋酒的涉案从犯,就被抓了,正好补了三缺一的空。

  张海盐平时做事乖张,得了苦果,申辩无门,只能默默领死。

  张海盐正觉得尴尬又觉得阳光灼人,行刑官终于到了,人群骚动。张海盐在人群中看到了住在自己隔壁的姑娘阿捕,给她打招呼。阿捕是个跛脚姑娘,她没回应,而是转身躲入人群中。

  砍头是刺激的,但砍隔壁邻居的头还是有点过于刺激了。

  “阿BIN,到了那头,记得不要口无遮拦,到时候投胎都不给你投好的,下辈子投个猪胎,又要和屎打交道。”下面有人喊,人群哄笑。

  自己人缘不好,又很有名气,惹得大家都来看砍头,行刑变成了娱乐活动。张海盐还看到了之前他常去的APAMBALIK煎糕的小摊子都搬到断头台边上了,摆摊的老头一边卖一边看。

  张海盐笑了起来,看了眼那老头:“回乡路漫漫,从南洋回阴曹地府,得过龙王爷的地盘,我这么俊俏,到时候给龙王爷相中了,当了龙宫的驸马,你们回乡的时候小心点,老子爬上你们的船,带你们下去做客。”

  众人皆惊,都觉得晦气,对方被揶揄,刚想再骂,张海盐就道:“我如今要死了,口渴的要死,你们平日里男盗女娼,男女两厢行奸,我都知道,不如我在此时都说了出来,免得等我死了死无对证。要我不说,就倒水来给我喝。”

  人群中很多人脸色大变,有人看向行刑官,大有希望张海盐速死的面相。行刑官是个马来人,此时正检查文件,显然没有睡醒,并没有理会这场对骂。

  张海盐继续说道:“水呢水呢?”

  那老头终于回神过来,可能刚刚捋了一遍自己的亏心事,觉得张海盐必然不会知道,于是信心回归,骂道:“你放屁,你尽可以说啊。你死前都嘴臭,龙王爷再砍你一次头。”

  张海盐真觉得开心,笑了起来,目光划过人群,就看到人群中,有一个不认识的人站在那里。

  他看着那个人,那个人也看着他。那人是个白人,穿着修士的衣服,应该是这里修道院的人。

  张海盐看着那个人,喊道:“Hey,you!朋友你是谁?”

  那个白人没有理会他,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。

  此时,行刑官终于被吵闹的声音拉了回来,他眯眼看了看四周,用马来语喊了几声,就走向断头台。他手里拿着砍刀,这刀是要用来砍掉断头刀的纤绳的,一刀下去,断头刀落。等血放干,用边上的土埋一埋,就结束了。

  张海盐不得不把注意力收回来,来面对自己人生的最终时刻,他深吸了一口气,继续看着人群,就看到那个白人不见了,而其他人也静默了下来。

  行刑官走到绳子的边上,张海盐的心跳开始加速,他的双手撑住断头台的两边木柱。

  原来被行刑是这样的感觉,原来最后的几秒才是最漫长的。

  行刑官显而易见地不想浪费时间,宣读死刑通告的时候语速又快又含糊不清。

  张海盐盯着人群,看着每一张脸,接着边上寒光一闪,断头台的绳子被砍断了,断头刀瞬间落下。几乎同时,一个人跳上了断头台,凌空抓住了绳子,硬生生在断头刀要砍到张海盐脖子的瞬间。

  四分之一秒。

  刀停了下来。

  同时,他听到一个声音说话,“这个人多少钱。”

  张海盐非常艰难地抬头,因为背光,他只看到一个影子,那个人拽着他的生死绳。他还是认出了是刚才那个穿修士服的白人男人,长发,身材修长。

  在马六甲,如果不是特别严重的死刑犯人,都是可以用钱去买出来的,罪名都是明码标价的,不过贩卖私酒这样的死刑大罪,价码很高。

  买断张海盐自由身的价格,是21先令,大概是两品脱朗姆酒的价格。那白人显然觉得这是一个很高的价格,因为他开始和行刑官讨价还价了。

  那个白人讲话非常的难听,找了无数的理由贬低这件货物,最可恶的还价理由是,这个人肾亏啊。整个过程,他一直拽着绳子,只要买卖不成,他应该会立即放手。

  最后以10先令成交,人群沮丧地退去,那白人翻开断头台的锁,将张海盐放了出来。

  张海盐靠在断头台坐着,脖子上一圈都已经发红,整个背上被晒得脱皮。那个白人朝他微笑。

  张海盐的第一反应是在对方开始解释为什么要买他,为什么要救他之前,撒腿就跑,让剧情再次直接结束。但是他看着自己的脚铐,还是觉得可以等他说一说,解开自己的脚铐再跑走。

  那白人来到他的面前,对他介绍道:“我是马得寻,是一个传教士,你是阿BIN先生么?”

  “能否帮我解开脚镣再说?”张海盐朝他笑道,显得非常温和无害,眼神中有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。

  “不,这个脚镣价值6个先令,你只价值4个先令,砸坏这个脚镣,这就是笔赔本买卖,你得一直带着它,一直到我们达成协议为止。”马得寻神父一边说一边蹲下看刚才张海盐双手撑的地方,在木头架子上,他双手撑的地方,已经完全开裂。

  马得寻神父说:“看样子阿BIN先生不需要我们帮忙,也可以解围,10个先令实在是屈才了,我刚才应该在12个先令的时候就同意的。”

  张海盐眯起眼睛,确实如马得寻所说的,他做这件事情另有目的,以他的能力,躲开断头刀虽然有些风险,但也不至于是玩火那么严重,但长久以来,这里的人都把他当成一个行事乖张的神经病,这个白人是怎么看出来他其实是一个棒呆了的小伙呢?

  “你想要什么?”张海盐问道。

  马得寻神父继续说道:“阿BIN先生,明人不说暗话,我把你买下来,是希望你可以帮我生一个孩子。”

  张海盐本来以为会听到一百种他预设的可能性,比如说带他去雨林里当保镖啊,向导啊,因为他原来做的事情,如果要泄露,基本上都是这方面的信息。但是听到如此要求的时候,他还是愣了一下。

  “啥?啥?啥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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